3万非法传销人员云集海南内幕

琼山打击非法传销公开处理大会现场。摄影/苏建强

从陕西来海南参与传销的陈涛因传销失败而预谋抢劫，被公安机关抓获。摄影/吴明

　　今年春节过后，大批在内地省市遭受“围剿”的非法传销人员、传销组织云集海南。高峰时人数多达3万余人。一时间，美丽的海岛成了“老鼠会”的大“据点”。3月27日零点起，海南全省严厉打击非法传销的“零点行动”开始。非法传销人员为什么大批涌向海南?非法传销有什么新的动向和特点?海南非法传销的现状如何?本报特邀新华社驻海南分社记者从现场作翔实深入的报道--

　　空置房成了非法传销的大“据点”

　　1992年的房地产热，为海南留下了大批闲置的楼房;在海口、琼山、三亚等市的城乡结合部，农民也大都盖起了自己的楼房，这使得海南的出租屋多而且便宜。今年春节过后，在海口、琼山等地，要想发现传销人员，不用费心思去找，只要是闲置楼房、农民出租屋集中的地方，往往就有大批传销人员集聚。

　　3月中旬，记者在琼山市的银湘小区、海石花园小区、星光别墅小区等处暗访时看到，这里简直成了传销人员控制的小社会：小区的几十栋楼房住满了传销人员，数量多达几千人。成群结队的年轻人在小区里进进出出，传销人员上课时呼喊的口号声随处可闻;记者在小区里，不时遇到一些人的盘查，每栋楼房的楼梯间，也都有一些壮汉在检查进出人员的证件;在小区的入口处，搭起了一溜溜为传销人员服务的草棚子，理发点、小食店、茶坊、录像厅、小舞厅、公用电话摊，甚至小诊所，应有尽有。海南省省会海口市的国兴大道、青年路一带的农民出租屋里，在海南省开展打击非法传销行动前，至少集聚了7000多名传销人员。记者当时在国兴大道边的下洋村见到了这样的情景：街头巷尾到处张贴着传销培训的广告;茶馆里，正在举行传销人员的聚会;公用电话摊前，传销人员旁若无人地打电话骗人来海南;路边地摊上，摆卖着各种传销培训资料……在这里，传销活动似乎根本不用隐蔽。

　　在传销活动的重灾区琼山市，今年头两个月，工商银行兑付的汇款有6000笔，约1.5亿元，其中90%是传销汇款。每天有1000多名传销人员到琼山工行提兑汇款，兑付柜台前人头攒动、水泄不通，让人误认为发生了挤兑风潮。据海南省工商行政管理部门介绍，到3月中旬，在省会海口市秀英、新华、振东3个区集聚的传销人员就达7000多人，而在与海口相邻的琼山市，传销人员的数量在2万人以上。在海南省的19个市县中，有15个市县有传销人员聚集。参与传销的人员，大多是20岁左右的年轻人，最小的只有13岁。他们中有农民、社会闲杂人员、下岗工人，还有退伍军人，走出校门不久的大中专毕业生。海口市工商局还发现有现役军人、武警官兵被骗到海南参与传销活动。

　　海南传销风潮引爆集体诈骗群案

　　海南当前猖獗的传销活动，无论是打着“消费联盟”、“网络倍增”的旗号出现，还是以“加盟连锁”、“滚动促销”的名目活动，进行的都是拉人入会，获取高额入会费的勾当，诈骗成为贯穿其活动过程的一条鲜明主线，其组织方式、利益分配等方面，都和以前的传销有很大区别。

　　在组织方式上，传销活动的组织者都躲藏在幕后，策划、组织诈骗体系。他们的活动十分隐蔽，只和自己的直接下级保持单线联系，一般的传销人员只知道所在“家庭”的成员和自己的直接上线。传销组织将传销人员10多人一伙组成一个个群体，男女混居，共同生活，称为“家庭”，传销组织通过“家庭”进行发展下线的传销活动。在传销组织里，传销人员根据发展下线的多少分级：新加入的人员是员级，发展10个下线后升为初级。自己或通过直接下线继续发展新人，达到60人就成为中级，达到400人左右即成为高级。能够成为高级的人员一般都是团伙的核心分子。传销组织通过中、高级人员控制“家庭”。

　　在利益分配上，传销活动的组织者并不靠销售出产品获取利益，而是通过瓜分新加盟者的入会费获得高额收入，传销已经演变为“人头传销”，即无物品传销。在海口市，一个新人加入传销组织需要交纳3900元钱，最高可达7200元钱。交纳的入会费，被其上线以不同比例层层瓜分，等级越高，分成越多。一般情况下，传销组织的头目，可以从每个加入传销的人身上获得2000元以上的非法收入，而初、中、高级人员也可以从自己发展的或其直接下线发展的每个新人的入会费中，分到350至1050元。

　　传销组织的运转，实际上就是不断的骗人入会，瓜分会费的循环。为了达到敛财的目的，传销活动的组织者精心策划了周密的诈骗运作流程。

　　记者卧底“老鼠会”亲身体验连锁骗局

　　最近，海南省三亚市在打击非法传销时，抓获了一个来自甘肃省的“传销家庭”。在这个家庭里，先是母亲丘某将儿子骗来，发展成自己的下线;然后是上当了的儿子如法炮制，又将父亲骗到三亚，使之成为传销组织的一员。

　　从去年2月开始到被抓获时，这个“传销家庭”及其下线已经分别以合伙做生意、帮助介绍工作等名目，骗了76名亲戚朋友到海南加入了传销组织。传销组织将骗人来海南的过程称为“邀约”。“邀约”是传销组织运作流程的第一步。

　　“兴田”体系是海南最大的传销组织，旗下集聚了近2万名传销人员。这个组织编印了教材，还有专职的讲师给传销人员授课，专门教传销人员哪些人好骗，应该怎么骗，如何进行“邀约”。在这个体系的一本教材中告诉传销人员：“邀约”对组织的发展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只有“邀约”到新朋友，才能使自己的体系不断增大，你的奖金才会更丰厚。记者曾经化身参加了“兴田”体系的一些活动，掌握了第一手材料，了解了这个传销组织是如何“邀约”骗人的。

　　为了提高骗人的成功率，“兴田”体系的传销人员利用亲戚朋友间的信任感，“邀约”的对象主要选择了这样四类人：亲属类;朋友类;五同类，即同学、同乡、同事、同宗、同好;邻居类。传销人员的“邀约”首先从列名单开始，他们将上述四类人，哪怕只有一面之交，也不会漏掉，都一一列出。列好了名单后，传销人员就会从中筛选可以具体“邀约”的人。在这个组织的一本教材中告诉传销人员，涉世未深的年轻人、做过生意的人、负债想翻身的人、女人、退伍军人、有权势的人的亲属、单位二把手、怀才不遇的人、被降职的人、离退休干部、做过传销供销的人是容易“邀约”的对象。

　　筛选好“邀约”的目标，传销人员就开始编造谎言给“邀约”对象打电话或写信，把人骗来。为了把谎话编得圆，传销人员会花大量时间草拟电话稿和信稿。传销组织十分重视帮助传销人员把骗人的电话打好，把骗人的信写得吸引人，为此，传销人员所在的“家庭”，会集体研究“邀约”对象的材料，讨论电话稿、信稿内容;传销组织还专门编印了指导传销人员打电话、写信技巧的小册子;传销组织的讲师也会为传销人员举办专门的培训课，指点传销人员打电话、写信的内容和注意事项。

　　接着，传销人员就给在外地的亲朋好友打电话、写信了。或者说，帮助在海南找到了一份待遇优厚、薪金高的工作;或者说，在海南有一个包赚的生意机会。

　　记者从海南省工商行政管理部门了解到，今年春节过后在海南活动的、具备一定规模的传销组织多达23个，他们“邀约”的方式和“兴田”体系如出一辙。因此，“邀约”实际上是传销体系有组织的诈骗行为。将人从外地骗到海南后，传销组织就开始了威逼利诱其加入传销组织的阶段。传销组织称其为：“沟通”和“跟进”。在这个阶段，同样充满了欺骗，还充斥着暴力。

　　人被骗来海南后，会被传销组织安排在“家庭”里。传销组织集中控制他们的身份证、钱物，禁止他们读报、看电视、听广播，隔绝他们和外界的联系。然后，“家庭”成员会带新到人员参加传销组织举办的培训课、分享会、串网聚会，对其进行洗脑，进行精神控制。这些活动的主要内容有三个：传销组织通过伪造公司执照、党报报道和国家领导人的讲话，证明其活动的合法性，蒙骗新来人员;渲染当前社会的贫富差距，刺激新来人员的致富欲望;安排所谓成功人士现身说法，告诉新来人员，只要交钱加入传销组织，几个月后就可以月入十几万元，诱惑其加入传销。这些说教对涉世未深的年轻人特别有吸引力。

　　在传销组织里，世界好像翻了一个个儿，一切都颠倒了。虚假成了真实，欺骗成了善意。

　　“串网”聚会上感受疯狂发财梦

　　3月12日晚上，在一个传销人员的帮助下，记者参加了“兴田”传销组织所属的“168”体系在海口市国兴大道下洋新村141号出租屋举行的一个“串网”聚会。“串网”是海南传销人员日常的主要活动，在这种经常进行的聚会上，有所谓的成功人士和传销组织派出的讲师给刚被骗上岛的人上课洗脑;传销人员在“串网”中学习骗人加入传销组织的技巧，交流骗人的经验。

　　晚上7点，出租屋一间10多平方米的屋子里，已经坐满了二三十人，大部分是稚气未脱的年轻人，听口音，主要是陕西和河南人。聚会一开始，主持人先指挥大家唱了几首歌，使气氛变得热烈起来。

　　接下来，主持人带领大家喊口号：“兴田、兴田我爱你，就像老鼠爱大米”，“放下面子赚票子”……喊完口号，讲师开始上课了。他给大家算账：花3900元钱加入“兴田加盟连锁”后，你每个月发展一个下线，而你的下线每个月也发展一个下线，一年后，你的全部下线就会是一个天文数字，你可以从每个下线交的入会费中得到提成，你很快就会成为月收入几十万的富人了。

　　他赤裸裸地教唆大家：下线到哪里去找?人都会有几个朋友、亲戚，朋友和亲戚就是我们最容易发展的对象。

　　他说，我们在座的人当初都是被亲戚朋友以做生意、介绍工作的名义骗到海南的，也许有人说，这是骗。其实，骗有恶意也有善意，朋友骗你到海南加入我们的加盟连锁，是给你一个发财的机会，你骗朋友到海南也是把他引向一条致富路，我们的骗是美丽的谎言。

　　讲师的满嘴胡言说完后，一个自称姓吴的所谓成功人士花了近二十分钟时间，鼓吹了一番自己如何通过参加“兴田加盟连锁”，由一个打工仔变成腰缠万贯的有钱人。看得出来，他的讲话对在座的年轻人还是很有吸引力的：一双双眼睛，开始变得炽热。

　　他讲完后，主持人就将与会人员分成两拨，一拨是刚被骗来的人，由姓吴的人继续对他们进行引导;另一拨是已经加入的传销人员，由“兴田”的讲师指点他们骗人来海南时，打电话、写信的技巧。

　　几万名刚走出校门、家门、部队营房的年轻人，就这样被传销组织控制在海南。为了发财，失去了理性和人性，白天黑夜，都在挖空心思骗人，靠骗人铺垫自己的致富路。

　　对那些经过洗脑后仍旧不肯就范的人，传销组织就露出狰狞的面目，限制其人身自由，用暴力手段逼迫其交钱。江西人杨和东去年11月被朋友骗来海口，因家穷交不了入会费，就被传销组织控制起来，失去了人身自由，走投无路的他于去年12月20日晚，从被监禁的住处5楼跳下，造成了终生残废。海口市警方在打击传销行动中破获了一个由30多个山东菏泽人纠集的传销团伙，这个团伙对不肯交钱加入传销的人，进行了关押、打骂、剁手指等暴力侵害，行为令人发指。

　　恶势力渗透传销组织 治安隐患令人堪忧

　　一方面，它给传销头目迅速敛聚了巨额金钱。海南省工商行政管理局破获了以湖南人周某为首的一个传销组织，查明该团伙下属的成员就有近万名，一个月即敛聚传销资金100多万元。该团伙的头目住高级宾馆，买高级轿车，出入有保镖，过着奢侈的生活。另一方面，它却使大多数传销人员被骗光了钱财，流落异乡，陷入困境。睡地铺，吃最便宜的饭菜，是一般传销人员的生活状况，记者在琼山工商局了解到，去年以来，琼山市就发生了6例传销人员跳楼、投河自杀的案件。

　　由于海南当前的传销活动具有团伙诈骗的性质，因此，传销组织为控制传销人员，传销组织之间为争夺会员，经常采取暴力手段，导致恶性刑事犯罪时有发生。记者从海口市公安局振东分局了解到，今年2月17日、22日，在海口市振东区白龙乡群上村、下洋村就分别发生了两起传销人员斗殴致人死亡案件。

　　此外，海南今年以来涉及传销人员的盗窃、抢劫案件呈直线上升趋势。今年春节，海口市秀英区就发生了大批传销人员冲击饭店，抢夺食物的事件。据海口市公安局的同志介绍，目前，海口市发生的社会治安案件，十件中起码有五件是传销人员干的。

　　海南省工商行政管理部门的同志告诉记者，目前，流氓势力渗透传销组织是普遍的现象，有不少传销组织就直接控制在流氓黑势力手中，使传销组织正在演变为组织严密的犯罪团伙。有关部门在打击传销的行动中发现，传销头目可以在短时间内，将成百上千的传销人员有组织地跨县跨省转移，逃避打击，说明了其组织的稳定和严密。接受记者采访的工商人员普遍担心：大批心理尚未成熟的年轻人被牢牢控制在传销头目手中，极易被人操纵利用，对社会形成群体性的危害。

　　传销危害一言难尽 封杀传销绝不手软

　　集聚海南的传销人员，大多数来自内地中西部不发达的省份。每个传销人员至少要从家里带出5000元钱，这些人的家境本来就困难，加入传销组织后，被骗去了钱财，使整个家庭陷入困境，引发了许多社会问题。传销还扭曲了大批青年的心灵，破坏了社会伦理道德准则。传销人员要想赚回自己的会费，以至于得到更多的回报，就要昧着良心为虎作伥，继续从内地再骗人。因此，陷入传销泥潭的传销人员，转而欺骗起自己的亲朋好友。记者从工商行政管理部门查处的传销案中看到，子女骗父母、兄弟骗姐妹，同学骗同学、朋友骗朋友的事例不胜枚举，作为社会伦理基础的亲情、友情被破坏殆尽。

　　海南非法传销死灰复燃有着复杂的社会原因。非法传销带来的危害和隐患已经引起上至国家有关部门下至海南省委、省政府的高度重视。

　　据海南省严厉打击非法传销专项斗争领导小组办公室介绍，3月27日“零点行动”以来，海南省共捣毁传销窝点500多个，清查登记传销人员2.5万多人，组织遣送传销人员1万余人，劝导传销人员自行返乡约1.7万人，并重罚、拘留了48名容留传销人员的出租屋和闲置楼业主，海南省严厉打击非法传销专项行动取得了阶段性成果：各传销组织已被击溃，大批头目被抓，传销窝点已基本清理完毕，绝大多数传销人员已经被遣送离境或自行返乡。到4月25日，海南省将完成对传销活动的打击阶段，但还将在全省保持长期的高压态势，坚决杜绝非法传销活动的反弹。

　　据了解，最高人民法院日前在一份批复中指出，对于1998年4月18日国务院《关于禁止传销经营活动的通知》发布后，仍从事传销或者变相传销活动，扰乱市场秩序，情节严重的，应当依照刑法第225条第(四)项的规定，以非法经营罪定罪处罚。(周正平 卜云彤)

　　《北京青年报》 2001年4月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