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七天七夜暗访太原传销魔窟
记者七天七夜暗访太原传销魔窟
丁 峰
疯狂的“得利”传销课堂
最近,人们在中央电视台《新闻30'》栏目中接连数日看到了这样一个节目:记者冒着巨大的危险,乔装打扮,打入一个叫做“得利”的非法传销组织内部整整七天七夜,把这个传销魔窟里的种种情况拍摄下来并公之于众,从而使人们又一次看到了传销组织的邪恶本质。
节目播出后,人们不禁要对那位深入虎穴的记者表示深深的敬意。于是,记者找到了这位外表瘦弱、看上去极不显眼的央视记者——小俞,让他给记者讲述了许多镜头之外的故事。直到现在,这位记者仍然还有被传销组织报复的危险,出于保护他本人的目的,我们没有将他的真实姓名与照片公布,但他所做的这一切,将会使许许多多被传销组织害得家破人亡的人和我们普通的观众牢牢记住。
■一定要把这个地下组织的黑幕揭开
那天,我正在机房里做片子,忽然得知了这么一个消息:国家工商总局接到举报,在太原有一个叫做“得利”的公司在进行非法传销,已有相当数量的人上当受骗。没过多久,一张十六七岁的小姑娘的照片出现在了我的眼前。“喏,就是她,恐怕有危险!”举报人指着照片上的姑娘焦急地冲着我们嚷了起来。听完这个小姑娘的遭遇,我们的心马上揪了起来——就是这个还是孩子的姑娘,为了学习所谓的“服装设计”,跑了八百多里路,从河北来到太原。不料,在缴纳了近2000元钱后,被传销组织骗去的她竟失去了自由,吃不上饭,连给父母打电话都要征得允许。
我赶到制片人吴光秋的办公室,看到他满脸的严肃。边上,是他的副手粟国祥和国家工商总局的有关负责人。忽然,吴光秋把烟头掐灭,看了我一眼。我知道,这个任务肯定是交给我了!“去吧!不光是为了救那姑娘,一定要把这个地下组织的黑幕揭开,暴露在阳光下,不让更多的青年受骗!”
■我们收到的传销资料将一切描绘得那样完美
一位与我同行的基层工商干部小崔和我立刻与那个姑娘联系,并以此为纽带,打入该组织。
电话打到第三次,话筒终于交到了那个女孩手中。“我是你哥哥的朋友,听说你那边有服装生意可做,赚钱吗?”“还行吧……”姑娘回答得很迟疑。
“那我们用带钱过来吗?”“不…用…吧!”电话忽然变得嘈杂起来,那个男的把电话抢了过来告诉我们生意很大,很好赚钱,并要我们多带些钱去。
放下电话,我们不禁为姑娘担心,善良的她不让我们带钱,也许她会因此而挨打……
三天后,我们收到了传销者寄来的资料,那上面有漂亮的厂房、带电话的宿舍和每餐8菜一汤的伙食……一切,都被描绘得那样完美。
我们要出发了,但知道等待我们的肯定不会像资料上那样美好。临走时,副制片粟国祥拿着卧底报告给主任盖晨光画了个押。他说,出现意外情况,好歹有领导顶着,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伤了、残了,还有个地方找去……
■每当我要打开偷拍机 小崔就必须吞片感冒药
次日上午十点,我们来到了太原的接头地点。一个女孩审视了我们半天,上来接头。离接头地点20多米处一个20多岁的男青年在假装打电话。在确定没有危险后,女孩摆摆手,他走了过来,并与我们见面,带我们前往住处。
住处离市区很远,我们坐车坐了一个多小时,一路上他们始终沉默不语,不论你问什么也不开口。
太原郊区的小东流村是一座毫不起眼的小村庄。可等我们来到这里才发现,这里住满了来自全国各地的受骗者。我们住的屋子是当地村民的房子,里面空荡荡的,没有电视,没有广播,没有报纸,一月租金100元。两张用砖头垫起来的光床板就是他们先前许诺的所谓电话、卫生间齐备的宿舍。床很脏,不知有几百个人在那上面睡过,跳蚤和虫子似乎才是它的主人。
夜里,那个送我们前来的家伙夹着被子忽然闯了进来,他号称自己没地方睡,所以要和我们挤一挤。胡扯!很明显他就是来监视我们的。由于他的突然到来,我的偷拍设备没办法充电了。眼看电池里的电量不到一半了,我焦虑万分。这时,小崔显出了他的机灵:“我去个厕所!”于是那个家伙也跟着他上厕所闻臭去了。借着这个空儿,我把磁带装好,充电器插上了。
第三天八点半,向新成员介绍情况的讲座开始了。为了节约电池,我到了现场才准备开机。拉开装摄像机的大挎包,我取出一大把药,对小崔说:
“你怎么还不吃药?不吃药你的感冒怎么才能好?”趁这个机会,我打开了包里的偷拍机,而小崔只有苦着脸吞下了药片……在这之后的七天里,每当我要打开偷拍机,小崔都必须要吞药片。为了任务完成,小崔只有把我们带来的近80元的感冒药悉数吞下,于是在以后的七天中,小崔不得不与感冒药带来的瞌睡做斗争……
■传销者对新来的人采取24小时跟踪
一片掌声中,一个所谓的讲师走上讲台:“各位兄弟姐妹,帅哥靓妹,大家上午好!……你会在一年、两年内挣到这一辈子几十年都挣不到的钱,但你也要在这一两年内吃到这一辈子要吃的苦!”极富蛊惑性的话使全场近乎疯狂。一个多小时后,主办者越来越高的许诺把大家的热情带到极致。这时候,他突然提出要发财就必须先向公司缴纳2000到13000元不等的钱去购买产品,只有这样才能够拥有会员资格。这时,一些人警觉了,开始想往外走,我也跟着他们走。可是等我们走到大院门口时才发现,想出去,已是不可能的事情了。大院门口有两个人在把门,而院门外,有人紧紧扣住了铁环,我铆足了劲试了一下,根本无法拉动。 传销者对新来者大部分采取的是24小时跟进的手段,你到哪里他也到哪里,连上厕所都不放过,直到做通工作,把你留下来为止。
■不得不把偷拍机埋到村口的地里
在暗访的几天里,我出过好几次的险情,每次都很危险。比如有一次,我正在房间里给机器充电,忽然,那个监视我们的家伙闯了进来,他看见床底下方装机器的箱子里有灯光在闪,马上问:“这是什么?”我灵机一动:
“这是我的手机在充电!”他满脸狐疑地走了。我立刻感觉到了危险,于是立刻拿上机器,跑到村口找了个地方把机器先埋了起来。第二天,待我们上完课回来,我们发现我那上了两把大锁的箱子被划了个大口子,而里面的东西则被仔仔细细翻了一遍。问那个家伙,他只说了句:“是小偷干的!”可明明门窗紧闭着,小偷从何而入?显然是他们干的。如果没有把机器藏起来,后果可真不堪设想……
在那七天里,很多纯朴善良的受骗者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至今都难以忘怀。我们在那里吃得很差,每餐只有馒头和一碗米汤,甚至有一些人,在交给传销组织钱之后身无分文,只能捡别人的剩饭吃。至于吃发了馊的馒头这样的事情更是屡见不鲜。我们去找的那位小姑娘告诉我们,他们曾经七八个人用五斤米坚持了半个月。坐在我边上有一个姓刘的女孩子,因为极度营养不良而患了贫血,七天内我就亲眼看见她晕倒了两三次。
■七天的感受给我的主要感觉是难过
由于我们一去就告诉他们,我们这是先来看看,还要回去拿钱,而且还要回去拉些有钱人过来。在那里,我们也故意表现出我们很有钱。这样,在七天之后,我们便借口拿钱和拉人,趁他们不注意,跑出了那个魔窟。
说起这七天的感受,我的主要感觉是难过。为那些上当受骗的人们感到难过。这里面相当一部分人是来自于农村的年轻人。他们抱着致富发大财的梦想来到城市,结果却走进了传销组织的魔窟,被害得血本无归。
通过这次暗访,我感觉这些传销机构实在是太可怕了,如果任它继续发展,后果将不堪设想:它们的组织庞大、严密,层层单线联系,制度健全,对外防备措施很有一套。如今,它们也变得越来越贪婪,越来越狡猾。 此外,这种非法传销组织还养活了一些发不义之财的人。比如那个小东流村里的农民就都靠租房给传销学员而获取了大量的收入。在整个传销组织中,更不乏一批充当爪牙的人。比如我就见到有一个类似于村痞的人,在那里做放哨、监视、抓人的工作。他天天往村头一站,专门监视这些传销学员。
我们去见的这个女孩子其实跑过两次,但都被这个人从火车站给押了回来。
这个人一个月可以从传销组织中获取4000元的收入,这在当地简直是不可思议的高薪!他每个周六都会跑到太原,去那些灯红酒绿的场所,把钱挥霍一空。
《北京青年报》 2001年9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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